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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1 / 2)





  只见宋礼满脑门的油汗,下巴哆嗦着,似乎在强作镇定。他才进了门,就转身把门阖上,又上了闩,然后盯着刘鉴看了一会儿,突然双膝跪倒,呻吟着说:“贤弟,这回可真完蛋了!”

  刘鉴心里一跳,还以为王远华的做法又有变数,但随即想到宋礼乃是二品大员,又圣眷正隆,王远华应该不敢伤到他身上。于是他急忙弯腰搀起宋礼,安慰说:“大人何必如此,折杀下官了。有话请尽管说。”

  宋礼虽然站了起来,可是两腿仍旧在打哆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欲言又止,只是不住拿眼角去瞥捧灯。

  刘鉴会意,叫捧灯出门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捧灯前脚才出去,宋礼后手就又把门给闩上了——可见他慌张到了什么地步。

  闩好门,宋礼大步来到桌边,好象想找点水来喝,可是只有笔洗里还剩下点污水。他叹一口气,舔舔嘴唇,从怀里掏出一片瓦来递给刘鉴——也真难为他能把那么大的瓦片揣在怀里,换是个瘦子,肯定穿帮。

  “镜如,你、你看这瓦片可有什么不妥吗?”

  刘鉴伸双手小心接过,见那是一片明黄色的琉璃瓦,入手沉重,做工十分精细。他看了看正面,又翻过来看看背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宋礼为官多年,想必无数惊涛骇浪都闯过来了,为了片瓦惊慌到这种地步,其中定然有些怪异。于是他便转过身去,避着宋礼,口中轻轻诵念:“上清流霞,晖真吉旦,紫云映灵,扬精交焕……”用的是一套上清观法,把眼睛一抹,却见那瓦上隐隐带着一股怨气,盘绕不散。

  刘鉴转回身来,皱着眉头说:“这瓦上果然有些凶险,然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礼叹了口气:“不止这片瓦,我才从造殿处回来,这一整批瓦,只要上了殿顶,肯定隐隐地现出一个字,拿下来就没了。我已经叫瓦作停了工,但这事若传到上方耳中,只怕我等性命全都不保!”

  刘鉴原以为是和王远华有关,但听这话头,却又似乎是别的事情,心里奇怪,就吸一口气说:“大人莫慌,还请你备细讲来。”

  宋礼从袖子里掏出块手巾来抹了抹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哎呦,腿都木了……咱们自从在通州分手之后,没多久我就南下去黄河边上接船,那是装运了京城烧制的砖瓦来此,为营造行在大殿所用,才回来没几天——这些贤弟你就算不知道,也能够算得到。”

  刘鉴应了一声,宋礼又说:“这大殿如今已经到了铺瓦的时候,却出这一桩掉脑袋的大事……瓦片只要朝殿顶上一放,就会现出一个字来……”

  “什么字?”

  宋礼支吾着回答:“总之是大逆不道罢了。”

  刘鉴右手在袖中掐算,随口说:“那却是四个字了。”

  宋礼沉下了脸:“你还来打趣我!”

  刘鉴急忙赔笑:“下官不敢……大人,那字可是竹为头,厷为足么?”

  “果然被你算到了!”宋礼脸色大变,站起身来。

  刘鉴心说:“这还真是桩掉脑袋的大事儿……”

  且说当今是永乐天子在位,这位皇帝雄才大略,威震四方,文治武功都迈盖前代。虽然建国还不到五十年,然而大明朝四海升平、官民富足,大有盛世气象。只有一件事,却是深深刻划在朝廷脸上和百姓心里一道无可回避的疮疤。

  什么疮疤呢?原来永乐爷的宝座不是好来的,乃是从侄子建文皇帝手里生给抢过来的。

  有一个人狠狠地揭开了这道疮疤,那就是儒林领袖、“缑城先生”方孝孺。想当年建文皇帝兵败自焚,永乐爷杀进南京城以后,召这位方先生来起草即位诏书,可是方先生竟然穿着一身麻衣丧服就来了,并且痛骂不绝。永乐爷好生抚慰,把纸笔给他,结果他拿过来写了一个大大的“篡”字。

  永乐爷带兵的大将出身,心肠狠、脾气暴,哪儿受得了这个,指着方先生鼻子威吓说:“就不怕我诛了你的九族?”可方先生也是硬脾气,一梗脖子:“有本事你诛我十族呀?”还说:“哪怕你杀人再多,万世之后,也逃不脱这个字……”

  据说当时姚广孝曾经劝永乐爷:“您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只怕杀了此人,天下读书的种子就都绝了。”可永乐爷气极了,根本不听。方先生想用个“篡”字给他盖棺定论,这可是触了真龙的逆鳞,永乐爷脾气一上来,百辆大车都拉不回头。

  永乐爷下令杀了方先生,还派兵去抄了他的家。可是按照古法,最高的刑罚也就是株连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和妻族二,现在永乐爷和方先生怄气,偏要诛他的十族,官员们可就犯了难了,最后那一族哪里找去?想来想去,竟然把方先生的门生弟子全都逮来砍了头,这才勉强凑够十族。

  这时候距离方先生十族被诛不过才短短三年,这个“竹为头、厷为足”一出来,宋礼立刻就想到了南京城外那累累的尸骨。他在官场打拼多年,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赶紧命令瓦作全面停工。好在“篡”字笔画太多,见到的那几个瓦匠都不认识,宋礼只推说样式不合格,铺上去的,找批文盲全都给撤了下来。说也奇怪,那瓦片一离了殿顶,上面的字就都消失不见,一放上去,却又显现出来。挑着不同筐里的连试了十多片,莫不如此,这可把宋礼给急坏了。

  工地上也有老匠人,随身都带着有镇宅符、鲁班尺,可是全无效验,不但镇不住这妖邪,自己倒纷纷莫名其妙地滚下脚手架来,差点没摔死。宋礼急得好象热锅上的肥蚂蚁,绕着瓦筐团团乱转,突然想起来刘鉴还在工曹样式库里看图呢,就急忙派人封锁现场,自己揣上片瓦,匆匆赶回来求救。

  听宋礼详细陈述了前因后果,刘鉴不禁有点头疼。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那王远华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挑这个大逆不道的字出来吓人,肯定是别有隐情。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问宋礼说:“这事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礼回答:“今天才刚开始铺瓦,你在看图,我出去转转,就有人来报,说有怪字出现了……好在那些老粗不认识这个字。”

  刘鉴苦笑着说:“这事儿太怪异了,大人能不能带我去实地勘察一番?”

  宋礼为难地倒倒脚,回答说:“有点难。此事干系重大,你又不是工曹之人,贸然在那里出现,只怕走漏了风声……不如等子夜之时,我悄悄带你进去。”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得黑天半夜地去看那阴邪之地,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哆嗦。

  宋礼

  根据《明史?宋礼传》的记载,宋礼字大本,是河南永宁人,洪武朝以国子生被任命为山西按察佥事,后来降为户部主事。建文朝,他当过陕西按察佥事和刑部员外郎,官职也一直不高。但此人得到朱棣的重用,永乐朝开始没多久,就升任礼部侍郎,永乐二年成为工部尚书。

  宋礼在工部尚书任上负责过很多工程,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修建北京城,并且他先后两次亲自前往四川,监督开凿运送造殿木材的通道。《明史》上记载说,宋礼曾经上奏朱棣,说:“我们伐下了数株巨大的木料,每根都有好几丈长。一天晚上,没人去拖,这些木料自己滑出山谷,落入江中(本就打算经水路运送这些木料的),虽然声响如雷,却并没有压坏路上的一棵草。”朝廷大臣们都认为这是天降祥瑞。

  当时集中了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又陆续征调了二、三十万农民和部分士兵,在宋礼的督造下,花了两年的时间就修好紫禁城,又花了十二年的时间彻底修完北京城,建设速度算是挺快的。此外,宋礼还开凿过会通河、修浚过卫河,可谓是劳苦功高。此人性格刚硬,驭下很严,所以在官场上很少有亲密朋友。但他为人清廉,病死在任上的时候,《明史》说他“家无余财”,所以后来被追赠了太子太保的荣誉头衔。

  第九章、方孝孺(1)

  宋礼说不方便带刘鉴前往造殿处,刘鉴听他讲得在理,也就点了点头,说:“我给你画一道符,你悄悄去那殿顶上烧化了。见着什么,听到什么,马上回来告诉我,别让其他人知道。”完了又补充一句:“放心,现在日头还高,不会有什么邪祟能害人的。”

  宋礼本是病急乱投医,看刘鉴此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暂时安下心来,站起来连连作揖:“愚兄理会得,理会得!”

  刘鉴走过去拔开门闩,双手一分,“嘎拉”一声屋门打开,正在外面听壁脚的捧灯一个轱辘滚了进来。刘鉴冷冷地望着他,捧灯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连忙解释:“此门甚厚,有如……太厚了,小的什么都没听见。”

  刘鉴冷哼一声:“把朱砂、黄纸备好。”

  捧灯听到吩咐,赶忙跑到桌边,打开包袱,取出朱砂来化开,把毛笔蘸得了摆好,又铺开张黄裱纸。他正要回话,却听刘鉴掩上屋门,压低声音嘱咐说:“捧灯,今儿个的事儿不比往常,关系重大。你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没听见更好,不许问!”捧灯惊诧抬头,却见刘鉴脸色凝重,与平时大有不同,也就猜测王远华使用了活祭之法的时候才有类似神情,不禁暗中吐吐舌头,鞠躬从命。

  刘鉴口中默诵北帝经安魂魄咒:“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中烟,勃若景耀华。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阎阎临丹井,云门郁嵯峨。七非通奇盖,运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急急如律令!”提笔一挥,写下一道北帝灵驱洞明符,交给宋礼说:“你速去殿顶,找一片有字的瓦,搁上边儿烧化了,然后回来告诉我情形。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宋礼双手接过符纸,回答说:“此处不能久留。我在衙门北面占了间房起居,贤弟不如先去那里等我?”刘鉴点头应允。

  宋礼锁上样式库的门,叫来个小吏引刘鉴去自己房中暂歇,自己匆匆忙忙地出衙而去。刘鉴来到宋礼的居处,只见屋子不大,陈设也简单,西面一张床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东面是书桌和书架,北墙摆张几案,左右各一把方椅。屋里唯一的装饰只有墙上贴的魁星图和几案上一个前朝浮梁瓷局烧的青花鸳鸯莲池纹玉壶春瓶。

  刘鉴在几案右边坐下,空出左手边的上位。小吏端上茶来,垂着手问:“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刘鉴摇摇扇子:“你下去吧。”

  小吏前脚才走,刘鉴转头对捧灯说:“你赶紧去把家里的竹箱子拎过来,恐怕这儿的事儿且没完哪。”

  捧灯哆嗦了一下:“尊主,路途远甚……”抬眼看刘鉴的脸色不善,吓得忘了行礼告辞,风一样就跑出去了。

  且说这主仆二人是午饭后来的工曹衙门,刘鉴一看图册就是大半个时辰,然后先是高亮跑来喊“救命”,又出了铺瓦这档子事,折腾着折腾着,已经都快申末了。等捧灯一路小跑回到柏林寺,拿了一应需用之物再跑出来,还没走到半道,天色就逐渐暗了下来。